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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有詞曰:“呦呦鹿鳴,食野之蘋……呦呦鹿鳴,食野之蒿……”
中國中醫研究院中藥研究所首席研究員屠呦呦的名字就出自此典。9月23日,這位81歲的中國女醫藥學家站在了美國拉斯克醫學獎領獎臺上。獲獎的原因是她“發現了青蒿素——一種治療瘧疾的藥物,在全球特別是發展中國家挽救了數百萬人的生命”。
青蒿素,來源于《詩經》提到的那株野草——“蒿”。這種被稱為“中國神藥”的抗瘧特效藥,是中國中醫藥帶給世界的一份禮物。
領獎臺上的屠呦呦說:“這是中醫中藥走向世界的一項榮譽。它屬于科研團隊中的每一個人,屬于中國科學家群體。”
誠如斯言。青蒿素的成果,出自40多年前一個被命名為“523”的瘧疾防治科研項目。那個科研團隊,包括中國7個省市、60多家科研機構、超過500名科研人員。
失敗與成功交織出青蒿素的曲折探索過程,每一次突破和發現,都凝聚著眾多科研人員的智慧和心血。那些知道或不知道名字的人們,同樣該被歷史銘記。
“523任務”
瘧疾,在今天的中國已經基本絕跡了。多數人對它的認知來自于反映戰爭年代或者更久遠年代的影視劇或文學作品:它又稱為“打擺子”,發起病來一時高燒焚身,一時如墜冰窟,顫抖不止……
醫療衛生條件和生產生活條件的根本改善,讓瘧疾逐漸從中國人的生活中消失。但這種古老而頑固的惡疾,因其傳播廣泛,致死率高,曾經是對人類威脅最大的疾病之一。
在人類與瘧疾的持久戰斗中,最有效的治瘧藥物,起初并非來自青蒿,而是源于另一種植物——金雞納樹。
19世紀,法國化學家從金雞納樹皮中分離出抗瘧成分奎寧,也就是通常所說的“金雞納霜”。隨后,科學家又找到了奎寧替代物——氯喹。氯喹藥物一度是抗擊瘧疾的特效藥。
但是,引發瘧疾的瘧原蟲在被氯喹克制了將近200年后,漸漸表現出了強大的抗藥性。特別是到了上世紀60年代,瘧疾再次肆虐東南亞,疫情蔓延到無法控制的局面。
也就是在這一時期,美國發動了二戰以后參戰人數最多、影響最大的越南戰爭。隨著戰事升級,美越雙方傷亡人數不斷攀升。
與越南同屬社會主義陣營、且緊密相鄰的中國,給越南提供了巨大的支持和援助。時任解放軍軍事醫學科學院微生物流行病研究所副所長的周義清,就在那時作為援越抗美的醫療專家進入越南戰場。
這并不是周義清第一次上戰場。1945年,周義清16歲時就參了軍,在部隊當衛生員,解放戰爭中經常出沒在槍林彈雨中。
早已習慣了戰火硝煙的周義清,在越南戰場上卻發現了比子彈、炸彈更可怕的“敵人”——抗藥性惡性瘧疾。
越南地處熱帶,山岳縱橫,叢林密布,氣候炎熱潮濕,蚊蟲四季孳生,本就是瘧疾終年流行的地區。而當時的抗瘧藥氯喹及其衍生藥,對越南流行的瘧疾已經基本無效了。
越南部隊因瘧疾造成的非戰斗減員遠遠超過了戰斗造成的傷亡損失。周義清記得,越南北方部隊開赴南方戰場,經過一個月的長途行軍后,有的團級部隊真正能投入戰斗的只剩兩個連。其余都是因為感染瘧疾,或死于行軍途中,或被送往后方治療。
瘧疾同樣成為美軍的夢魘。據越戰后公開的資料記載,1965年,侵越美軍的瘧疾年發病率高達50%,1967年到1970年的4年中,感染瘧疾的侵越美軍人數竟有80萬人。
能否抵抗瘧疾,甚至成了越南戰場上美越雙方的“勝負手”。
美國國內當時已經基本消除了瘧疾,但為了解決侵越美軍的難題,專門成立了瘧疾委員會,組織大量科研機構和專家開展抗瘧疾新藥研究。后來公開發表的資料表明,到越南戰爭結束,美國共篩選了二十余萬種化合物,但始終沒有取得理想效果。
越南則向中國尋求幫助。
據說,當時的越共總書記胡志明親自到北京,向毛澤東提出請中國支援抗瘧疾藥物和方法。在革命戰爭時期曾感染過瘧疾、深知其害的毛澤東回答說:“解決你們的問題,也是解決我們的問題。”隨后,親自布置了抗瘧疾新藥的研發。
這段故事未見文字記載,但在此后參與抗瘧疾藥物研發的醫藥工作者中口口相傳。曾參與過中越瘧疾疫情調查的軍事醫學專家方輝(化名。尊重當事人意愿,隱去實名。)告訴記者,毛澤東的這句話是有現實依據的。瘧疾在當時的中國也是一種惡性傳染病,1969年到1971年是高發年,其中1971年就有4000多萬人感染瘧疾。
不過,1967年開始的集全國醫藥科研力量進行抗瘧疾研究,確實是發端于“援越抗美”。這項研究由此成了一項帶有軍事色彩的緊迫任務。
1967年5月23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后勤部和國家科委在北京召開了抗藥性惡性瘧疾防治全國協作會議,組織60多家科研單位協力攻關,并制定了三年科研規劃。防治抗藥性惡性瘧疾被定性為一項援外戰備的緊急軍工項目,以5月23日開會日期為代號,稱為“523任務”,一直沿用下來。
1967年,國家正處在“文化大革命”的動亂之中。在那個狂熱的年代,正常的科研工作幾乎陷于停頓癱瘓。而抗瘧疾研究項目的軍事背景,卻讓它能夠集中全國醫藥科研力量,迅速地開展了起來。
“一根銀針一把草”
因為屠呦呦獲得拉斯克獎,頗有幾分神秘的“523任務”開始被外界所知。青蒿素是“523任務”最重大的科研成果,但“523任務”取得的成果絕不僅此而已。
原“523任務”全國領導小組成員李衛國(化名。尊重當事人意愿,隱去實名。)告訴記者,“523任務”的成果匯編摞在一起能有幾尺厚,具備國內外先進水平的科研成果總共有89項,除了以青蒿素為代表的中醫藥研究,還有數十種驅蚊滅蚊藥物和方法?,F在人們使用的驅蚊藥就有從中衍生過來的。瘧疾預防藥物成功研發并得到應用,惡性瘧疾的臨床救治方法確立并完善,瘧疾免疫的病理、藥理研究,乃至系統科學的瘧疾防治方法,都可以說出自“523任務”之功。
這些成果自是后話。“523任務”緊急軍工項目的定位,使它最初的研究方向帶有明顯的軍用色彩:要求科研成果不但像一般醫藥科研那樣保證藥效好、毒副作用小,還要“一輕”,即體積小、重量輕;“二便”,即攜帶、使用方便;“五防”,即防潮、防霉、防熱、防震、防光。
最先取得成果的是西醫方向上的化學合成藥協作組。本著緊急需要的要求,軍事醫學科學院首先把科研方向選擇在預防上,并且在“523任務”啟動前就開始了研究——在軍事行動中,不得病才能最有效保證戰斗力。
很快,軍事醫學科學院研制出了防瘧1號片,吃一次可以保證7天不受傳染。后來又研制出了防瘧2號片、3號片,預防效果能夠達到1個月。
預防藥雖然不能治瘧疾,卻能解作戰軍隊的燃眉之急。李衛國說,在越南戰爭期間,中國先后為越南提供了100多噸瘧疾預防藥的原料藥,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而在西醫方向上取得初步成果的同時,中醫方向上的研究卻屢屢受挫。“一根銀針一把草”是人們對中醫治病方法的形象概括。“銀針”指針灸,“草”即草藥。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就是這兩大法寶伴著“赤腳醫生”,為中國的基礎醫療衛生事業開創奇功。
“523任務”中醫藥協作組也分別在針灸和中藥兩個方向上進行著探索。
源遠流長的中醫藥是一座巨大的寶庫,對瘧疾的治療方法在眾多中醫典籍中皆有記載。中醫藥協作組遍尋古方、民間諺方、秘方,同時重點確定了10種有明確治療瘧疾作用的中草藥,利用現代醫學和化學技術進行分析研究。不過,這顯然不是一朝之功。
而用針灸治療瘧疾的設想則很快被實踐否定了。
承擔針灸治療瘧疾研究的,是廣東中醫藥??茖W校(廣州中醫藥大學前身)教師李國橋帶領的科研小組。
雖然出身中醫世家,又是科班畢業,但用針灸治瘧疾對李國橋來說也是一項全新的嘗試。針灸療法屬于臨床,必須親自到瘧疾多發的疫區去。
1968年底,李國橋到了云南梁河縣一個小山寨。寨子只有20戶人家,戶戶都有瘧疾病人,而且整個寨子一個月里就死去8個病人。一個畫面深深刺痛了李國橋:走進一戶人家破敗的木屋,一對感染瘧疾的母女,蜷縮著身子躺在床上,骨瘦如柴,氣若游絲。旁人告訴李國橋,這個家庭原先還有一對父子,幾天前因為感染瘧疾,雙雙撒手人寰。
李國橋為寨子里的病人開展治療的過程中,仍舊不斷地有人死去。因為瘧原蟲的抗藥性,治瘧藥物并不是對每個人都有效。而針灸,甚至很難明確是否產生了效果。